太阳照在大凉山孩子脸上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朱晨灿

    他，一个孤儿，带上双脚从大凉山布拖县贫瘠的土地走来，他走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跟着叔叔婶婶生活，他来到学校的第一天我便记住了他，记住了他的名字，他叫且沙此则。

    当灿烂的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，他露出洁白的牙齿，和他灰溜溜的脸上那黯淡的神色却不相称。他说话总是低着头，仿佛不敢告诉别人他是谁，来自何方，家又在哪里？直到他的姐姐走过来悲戚戚地说：“他的爸爸死了，妈妈改嫁了！”说到此处，他的头埋得更低，眼圈微红，人僵在我面前像被苦难封锁了童真的灵魂，我的心发憷似的被激荡了一下，又像泼了酸，对于他的怜悯同情沁入了骨髓。开学第一天，他从我面前走过，我大喊他的名字，他勾着背，红着脸，慌张地走进办公室，神色黯淡转而定睛看着我，我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，温和地颔首靠近他捕捉他的眼神，说：“这件衣服多好看啊，给你穿，你试试看合不合适？”“不用了，我有衣服。”他冰冷的话语和即瞬转过去的头给我浇了一盆凉水，我霎时转念道：“没事，这衣服没怎么穿过呢!”我正脸对着他，轻轻抓住他的胳膊：“快试试吧！”他似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，顿时惊了一个寒颤，随即扭动四肢，缩着头不敢看我，也许是碍不过我的热心肠，他才勉为其难穿了起来。我打量着眼前的他：蓬乱的头发，瘦削的脸庞，佝偻的背，裹着一件失去原色的泛黄衬衫，紧紧绷住身体，显得尺寸极不合适，破烂的牛仔裤像是从垃圾站捡来。我几次哽咽，“嗯哼”几声，强颜欢笑：“瞧，一下子帅气多了！”他目无表情，挠挠头，不知所措。以后他总是寡言少语，默默地坚持着学习，一些人呼啸而来，一些事呼啸而去，他总是泰然处之。直到有一天，我看清了一个年少无知的灵魂，一个脸上熏着苦涩，命运多蹇的少年，挣脱了脖颈的缰绳，像一匹自由驰骋在草原的骏马。

   当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全身，八百米赛道上，气势汹汹的人潮挤破了看台，呐喊助威的响声撕破了云霄，班级的勇士就要为班级荣誉而战，我把全班同学聚拢来，给他带来一支强劲的拉拉队，我递给他一瓶佳得乐，说：“喝一点，好好干，你最棒！”当发令枪声一响，他随即接受了天神赐予的力量：鼓动的双臂挥舞在胸腔，仿佛叫嚣与夸父逐日；矫健的步伐一跃而起，好像可与哪吒的风火轮匹敌；挥洒的汗水犹如要冲破苦难的藩篱；极致的呐喊恰似要挣脱命运的阻梗。不必怀疑，他冲在了最前面，他夺得了冠军，他的双脚登上了胜利的巅峰，迈进了荣誉的殿堂。他走上领奖台接受奖牌时，我再一次看到了阳光下那黝黑的皮肤和嘴角扬起时洁白如雪的牙齿，甚至我看到了嘴角微微泛起的一丝微笑。那微笑那么美，美得让我流泪······

    2016年12月26日，周一早上，连绵的阴雨尘封了冬日的暖阳。早读课上我发现他没有来上学。我打电话给他叔叔婶婶，“孩子，出去了，没有在家······”对方一口晦涩难懂的四川方言让我们的交流困难重重，但是“找不到、不在家”这样的字眼，我能明辨，我心一下子紧张起来：外面那么冷，又下着雨，他会去哪儿呢？晚上我再次打电话给他们，他们的回话依然是：“找不到！”我思忖着：孩子离家出走了吗？我担心着：这寒冷的夜晚他将怎样度过啊！我烦恼着：一种焦急失落的情绪糅在我心头，化作我切实的奔走：我给他叔叔婶婶不停地打电话关切着他，我给校车护导员打电话询问着他的情况，我在班级里了解有没有周末和他在一起玩的同学，我让保安师傅调取学校的监控录像，我想着要找到他，把我能想的找到他的方式全想到了，但是都杳无音信。终于，我等不急了，那一天阳光普照大地，我和马校长走进了他的家：没去过大凉山，却在一片偏僻荒凉的水泥厂瞥见了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凄凉。我们把车子停在路边，走进水泥厂恍如隔世，有一种步入贫民窟的错觉，泥泞不堪、坑坑洼洼的路面，没有一处可以让脚下踏，四处的野狗狂吠不止令人胆寒，在几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工人指引下，我们才艰难地走进水泥厂，眼前男男女女围着一台搅拌机忙开了，一个中年妇女一边干活，一边用布背带背着嗷嗷待哺的孩子，几个皮肤皲裂的孩子倚在门边很羞涩。蓬乱的头发、脏乱的衣服、满身的灰尘更显他们生活得窘迫。那些人就是他的叔叔婶婶、哥哥嫂嫂、弟弟妹妹。见到我们，男人女人卸下活，领我们去他们家，在十多平米的幽暗屋子里，摆了三张简易的床，床上是单薄的被褥，人们常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贫穷，他们的境况大概如此。这时阳光斜射进来，照在房间内每个人的脸上，我们眼神对视说着孩子，我让他们找孩子，他们说孩子不听话，说他几句就跑了，找不到，没人能管住他。“你们是他唯一的亲人了，多给他一些温暖和关怀吧！”临走前，我和他叔叔说。我回去，心却留在了这里，牵挂着他们，于是再次来时，我们满载着学校老师的爱心和祝福，给了他们情暖一生的关怀，为他们送来了十几包大人和小孩的羽绒服、裤子、棉鞋······还有我亲自去买的牛奶、饼干、点心······我总想着：同样的天空下，阳光所照之处，便是温暖如春，给他们一点温暖，让他们的生活也充满阳光，是我们应该做的。

    2017年元旦放假后第一天，阳光明媚，他终于回到了学校······他躲在他哥哥姐夫后面不敢看我，我寻觅到他眼神里的愧疚与自责，我递给他一本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，扉页上写着：“翻越高山的阻梗，到达理想的彼岸。”又笑着说：“还没吃早饭吧，这一份小笼包，你来尝尝！”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，心里在翻滚······

    他从层峦围堵的大凉山深处走来，他的生活充满了苦涩，但是无论何时，太阳总是照在每一个人脸上，让我们的心灵暖意荡漾。太阳照着我们的宫殿，也不曾回避他们的草屋。洒一缕阳光你必然如沐春风，给予一点温暖你必然也是在完美自己，升华自己，幸福自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