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煨山芋暖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朱晨灿

    一场初雪过后，晕黄灯光下，夜读《诗经·采薇》：“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”，寒冷的文字像那一个又一个萧条的风雪天锁住了我们的脚步，唯有一家人灶前煨山芋的情景化作了灵魂深处暖心的记忆。

     小时候，住在农村，祖母年年种好几亩山芋，秋收季节，晨曦初露，依水田园，祖父拨锄翻土，刨一茬，歇一程；祖母捡拾山芋，捡一筐，乐一阵。祖父总是乐呵呵地说：“今年是个好收成啊！”再看祖母那嘴角泛起的一丝丝微笑，似花蒸的糖，像酒酿的蜜。祖父把山芋挑回家，祖母把它们送进了我们的胃。家猪尝到了最新鲜的芋块，叔叔姑妈们、姑爷姨奶们，每个人都从四面八方赶来，每人拎回去一大包，心里是无限欢喜。冬天的一日三餐少不了山芋：早晨，祖母熬的是山芋粥，屋子里弥漫着香甜的热气，我们吃着觉得心里暖暖的，胃被熨帖得舒舒服服的。下午，初冬的阳光尚好，祖父闲在家，将山芋切成一块块长条形晾晒到屋檐上，往往没等到它们晒干，就被我和妹妹偷吃掉好几块。晚上，祖母将山芋切细碎、捣成泥，做成山芋粑粑。山芋，成了我们解馋和果腹的美味。

     记得外祖父还活着的时候，总说：“灶膛煨山芋最香！”外祖父外祖母到家里来做客时，祖母的身影在灶房里里外外晃动，匆匆忙忙走出走进，我就知道午饭必然是一桌“十八大样”的美味菜肴，也少不了灶膛煨烤出的山芋做点心。我最爱吃“煨山芋”，放学，真是“柴门闻犬吠，风雪晚归人”，我迎着呼啸的北风回家后，饥肠辘辘时最须山芋抵饱，刚一进灶房就好像从冰窖里钻进了温室，我迫不及待地伸出冻麻的双手，在火堆前搓几下，烘一会儿，又将双脚翘在灶膛边上，半晌，红扑扑的脸蛋像喝醉了酒，啊，火光兆暖，融化冬寒，血液沸腾！别看灶膛不起眼，除了烤火，我知道我坐在柴仓烧火的时候，自然也要“相与烧煨山芋”的，祖母明白我的心思，自然地走到我身边，弯腰掀开草堆，从堆积如山的山芋里挑几个大小适中的，将它们埋在红亮亮的火堆下面慢煨，再盖一点灰以免煨焦。我心急，一会儿用火钳戳几下，一会儿伸长脖子往里张望，甚至把它们挖出来，发现还很硬，只得又埋回去。这样折腾几次，终于煨熟了，香喷喷的气味弥漫在整个灶房。祖母用钳子取出这些“小黑娃”，轻轻将手一压，“熟了！”祖母喊着。我心潮澎湃起来，围着祖母又叫又跳，找来抹布，拍掉上面的灰，剥掉皮，只见这冒着热气的山芋，金黄金黄的芯子，软绵软绵的芋泥，真足够诱人。我压低身子，张开嘴“呼哧呼哧”地将它们吹凉，随即一口下去：“哇，好吃，好吃！”虽然手上还粘着灰，脸上留着黑乎乎的痕迹，但心里却乐开了花……与祖母相伴的冬日，我吃到了人间至香的美味，烘得浑身暖融融的身体，那一年又一年，乡村岁月的冬景，就像清人王永彬在他的《围炉夜话》的开篇里说的：“寒夜围炉，田家妇子之乐也。……岁晚务闲，家人聚处，相与烧煨山芋，心有所得······”

    又到山芋飘香时，我心里那些温暖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。那样的冬夜，已渐渐远去，随“煨山芋”逝去的还有那青砖瓦房，鸡犬夹道，幽幽古井，青青菜园······或悲或喜，情移此物，写成故事，尘封于心。